
图:“昭君出塞”成为不少文艺创作的题材\资料图片
传统京剧有《三娘教子》,现代话剧有《子教三娘》,然此三娘非彼三娘,此三娘确有此人。正像北出大漠的王昭君、西入高原的文成公主,在三娘前面,早有长长的一列远嫁异族他乡的汉家女,谁能了解她们心中的痛苦?心中的悲惨、郁闷乃至绝望?只有孤坟远望故乡,悲莫哉兮,苦莫苦兮,别人唱出的可能是赞歌,她们心中哭出的却是悲歌。
三娘的时代正是蒙古军队的巅峰时代,其铁骑纵横驰骋,肆意凌侮大明王朝。曾发生了在中国历史上也极其罕见的“土木堡之变”,明朝的皇帝在宦官王振的怂慂下带二十万大军北征瓦剌,仅仅走出都城二百多里远,愣叫瓦剌军队一击即溃,狼狈不堪。亲征的皇帝明英宗朱祁镇被瓦剌军队当场俘虏,其周围竟无一人护驾,全吓得逃之夭夭,只有一个太监死守在他身旁,还是准备献俘邀功。大明王朝的皇帝被几个瓦剌士兵拖回军营,朱祁镇磕头如捣蒜,求饶求救声不绝耳,瓦剌士兵围观,其热闹犹如赶集过年。明王朝无论皇帝、文臣武将皆被瓦剌、鞑靼骑兵吓破苦胆,谈则必色变。明军有规定,不足千人不列阵。但瓦剌、鞑靼的骑兵却恰恰相反,见有明军,无论有多少军马,亦不管自己有多少军马,更不论对方列不列阵,自己也顾不上列阵,立即放马横冲直撞,跃马厮杀。以草原的法则看,从未见一只狼因羊多而怕。瓦剌、鞑靼的军队凶悍、强壮、残忍、置生死于不顾。
当年瓦剌、鞑靼的军队出征时,部落的男女老幼,全部出动欢送,热泪、美酒、滚烫的语言,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:可以战死,不可以没有斩获。
这些蒙古战士一般一人自备三匹战马,一匹是抢得财富归,一匹是抱得美人回,每个人的目标都极精准,除了土地、房屋不要,其余的全部抢回草原。蒙古军队求战求胜,且速战速胜的迫切心情和他们对财富及女人的渴望。据说瓦剌和鞑靼的军队基本属于“三无军队”,无编制、无阵容、无战术,就是能打敢拚、刀刀见红。秋后草肥马壮,经常到明朝国内发财,其部队几乎无敌。
三娘就是在这种“大环境”下远嫁蒙古俺答汗,“和亲”的政策立竿见影,俺答汗和隆庆皇帝签订了“隆庆和议”,互通贸易,人员互通,两国和好,不再战争。三娘有功,三娘可抵五十万明军。但三娘到底是何方人士,是哪门的皇宗皇室,叫什么名字?历史上皆无详细记载,现在的流行说法是三娘是蒙古族。推测三娘为闺中三女,出嫁为三娘,和俺答汗没过两年,生有一子,这位大汗蹬腿而去;三娘不得不又嫁给了俺答汗的儿子;他儿子死后,三娘又被迫再嫁给俺答汗的孙子,且都与他们生儿育女。三娘的苦谁知道?她却“历配三王”,同是一个娘出生来的儿女,有的被称之为爷,有的被呼之为儿,更有的只能是孙,很难设想当过年过节全家几代人相聚相拜时应行何种礼,拜何人先,呼何种尊称?心最苦的当推三娘。
三娘名气不大,比三娘早一千五百年的西汉王昭君要比三娘名气大得多,几乎家喻户晓,是苦是福,王昭君心知。俗话说,婚姻美满不美满,犹如鞋子与脚。不在鞋子有多豪华,多高贵,不在有多少人赞扬和羡慕,鞋子合适不合适,脚最知道。
王昭君没想当民族英雄,也没想做和平使者,更没想变成民族和睦的象征。王昭君只想寻找自己的生活,追逐自己的幸福,选择自己的婚姻。是苦不是甜,是苦还是甜,王昭君用她的一生做了回答。
似乎自古以来,政治婚姻、交易婚姻、投机婚姻、赌博婚姻,幸福的不多。“和亲”婚姻起于无奈,实于被迫,也源于当时的自知之明。军事解决不了,只好婚姻解决。“和亲政策”起源于匈奴大败汉高祖于山西平城,几乎全歼刘邦的精锐,也差一点就活捉刘邦,灭汉几在张弓之际。
经过四年反秦战争,又经历三年的楚汉大战,刘邦的将士可谓身经百战,横扫千军,但和匈奴的冒顿交战,方让刘邦感到非敌手。不战则边乱,不战则生变;战则必败,败则必生乱,刚刚建立数年,根基未稳的大汉王朝可能就毁于匈奴。汉高祖此时真难矣。退忧,进亦忧;战忧,不战亦忧,首尾两忧之。此时刘邦麾下谋士娄敬因阵前谏言不战而获罪,押在军中几乎成为刀下鬼。也就是此娄敬,军前又冒死献策,获赐刘姓,一册封侯。娄敬献的就是实行民族和亲政策,这几乎影响了二千多年的民族关系。李广征战一生,血染战袍,一生未得封侯,“李广难封”;而娄敬因一策得封建信侯。娄敬是位政治家,他把汉匈两族的经济和军事实力分析得一针见血,对汉高祖皇帝的窘况一把到脉。
娄敬的和亲政策就是用“嫁女”改变匈奴王的血脉,既换汤也换药,彻底改造匈奴,同化匈奴,不动一戈一箭,揽匈奴于膝下,让匈奴成为大汉的子孙。他请刘邦把嫡长公主嫁给匈奴单于,“陛下诚能以适长公主妻之”,再送以厚礼,单于必让公主做阏氏,冒顿单于和长公主生的儿子就是匈奴未来的单于,乃大汉之外孙也,以后再娶汉之公主,亲上加亲,血浓于水,最后岂不是成为谁也分不开的一家人?自此开了汉家女儿外嫁远嫁之禁,至于婚姻幸福乎,美满乎,那绝非娄敬所虑。
虑之者,汉之长公主之母吕后也,她的办法也认为娄敬和亲政策是救汉灭匈的大政方针,虽然近乎卑鄙,但吕后可捨不得自己的亲闺女远嫁,嫁到那种荒凉野蛮的夷地。她的办法是“貍猫换太子”,是汉家女即可,何必吾之女也?至今第一位冒长公主之名远嫁冒顿的女子没有留下任何史料。从汉高祖始,自历经惠帝、文帝、景帝、武帝七十多年远嫁、外嫁的汉王室女儿多达几十位,没有一位的婚姻是幸福的、美满的,都是以泪洗面,委曲、痛苦、悲伤,甚至抑鬱而死。但也的确为汉边境赢来了和平和发展,“文景之治”的确有“和亲”政策的作用,但“和亲”的婚姻却很少有人翻揭,那毕竟是把汉家宗室女孩送进匈奴单于的毡房。牺牲一女儿,和平千万家,既是牺牲,就当以国为重,谁让你为汉家女儿?娄敬的“和亲”政策,在历史上第一个留名留姓的女子应为汉武帝时的“和亲公主”刘细君。汉武帝的“和亲公主”不再嫁给匈奴的可汗,而是嫁给西域的国王。汉武帝是用“和亲”政策来组成反匈奴的统一战线,构筑他的消灭匈奴真正实现大汉的战略部署。他於公元前一百四十年派遣张骞通西域,绝非像德国人李希霍芬在一八七七年所言,是开闢一条丝绸之路,他的出使使命简单明快,就是要建立一条反匈奴的同盟,组成统一战线。
在西域三十六个国家中,乌孙王国最大,最有实力,但它是匈奴的盟国,要拉拢乌孙国,张骞的外交政策依然离不开“美人计”,“妻以公主”,对乌孙国实行“和亲”嫁女政策。嫁去的第一位汉家公主即江都王刘建的公主刘细君,是汉武帝刘彻的孙女,因其父作乱被杀,刘细君一直养在汉家宫中。公元前一一九年,汉武帝嫁女,远嫁的使团多达三百多人,运载的金银财宝连绵数里,送嫁的就是张骞,使命是唯一的,不惜一切,破坏乌匈联盟;不惜一切,结盟乌孙;形成南北夹击,东西配合,对匈奴战争。
苦了刘细君!嫁给完全陌生的一个老国王,举目无亲,张口无言,有言无话,无人能听,无人能懂。其情其窘,如同盲人聋哑人,更何况,匈奴得知汉王朝使了“美人计”,意在拆散乌匈同盟,联乌反匈,立即挑选一名更年轻,更漂亮,且能言善舞的匈奴公主也嫁给乌孙国的国王,与刘细君分左右夫人。其实,乌孙国国王还是有政治头脑的,老而有谋,既不远大汉,又不近匈奴,尽量保持等距离外交,当然他当年是匈奴扶上王位的,数典不能忘“祖”,张骞空有“美人计”。老王国死后,其孙子继位,也“继承”了他的这位奶奶。刘细君上书汉武帝,要求回娘家度其余生。但汉武帝态度蛮横,只有一句话:“从其国俗,欲与乌孙共灭胡。”刘细君大概未能活过三十岁就鬱闷而死。
从娄敬始出,到张骞力行,从西汉开朝到东汉年代,一共外嫁“和亲”了多少“公主”似无準确记载,但无一是幸福家庭,美满婚姻似有定论,和亲多是哭的婚姻、泪的婚姻、血的婚姻,甚至死的婚姻。
汉元帝时,公元前三十三年,“和亲”出了一位青史留名的王昭君,昭君出塞从郭沫若起大唱讚歌、颂歌、欢歌,以后加封、加誉愈烈,至有讚王昭君忠君爱国,民族和睦的伟大使者。据史记载,王昭君的确是自己选择远嫁,原因也很简单,并未有那麼伟大。王昭君,原名王嫱,湖北秭归香溪人,十六岁选入汉宫,十九岁嫁蒙古匈奴单于。
实事求是地说,王嫱的这种人生选择是经过深思熟虑的,她在汉宫三年,对汉宫中的腐败和黑暗了解得一清二楚,对汉元帝的“帝德”也有体会,三年不得见皇帝,十九岁对於当时在后宫的成千上万名宫女来说,已然是大姑娘、老姑娘矣,再过三年,又过三年又如何?终老后宫,汉宫亦有“白头宫女在,閒坐说玄宗”。汉王朝男封侯女封君,她一个江南农家女孩被册封为王昭君,汉王朝待她不薄,封君称“昭”,嫁妆富贵,成为天朝公主,那应该是王嫱一生最为光彩照人之时,但和亲的婚姻几乎无幸福可言。
王昭君的出嫁路整整走了十个多月,比当年刘细君远嫁要早到三个月,但那“万里长征”再苦,也比到了呼韩邪单于的大帐篷要好。
绝没有像后人歌颂的那麼多欢歌笑语,恩恩爱爱,更没有卿卿我我,诗情画意;她一个匈奴字不识,一句匈奴话不懂,一个匈奴习俗不通,甚至连生活中最起码的吃喝拉撒几乎不能自我,终日愁苦,以泪洗面。王昭君的苦日子还在后头。似乎没有记载那位甘於给汉元帝称婿的匈奴单于多大岁数,只有记载说这位姑爷和其老丈人汉元帝年龄相当,应该是四十多岁,但王昭君在匈奴大帐中的日子,和西汉远嫁乌孙国王的刘细君基本无异,当她还没适应那完全陌生的生活、习俗、语言、环境时,呼韩邪大单于就一命呜呼。匈奴当时并没有像我们后世那麼恭敬王昭君,那麼高地评价王昭君出塞,并没有封她做单于的阏氏,而单于妻妾成群,王昭君出嫁时汉元帝陪嫁的使女侍女,也早被呼韩邪分光赏光,孤零零的王昭君一个人生活在完全陌生的人群中,什麼都不通,什麼都不懂,什麼都不习惯。而恰恰在这时,她嫁过来两年后,呼韩邪病死了。按照匈奴的习俗,呼韩邪的长子不但要继承他的单于王位,而且还要“继承”他父亲的妻妾,除阏氏外都要统统被儿子接受,“继承”下来。这种婚姻制度王昭君无论如何不能忍受,这种乱伦的婚姻要天打五雷劈的,何况她已经与呼韩邪生有一子。於是王昭君急书汉成帝,要求返回故乡。据说其书写得极悲、极苦、极动人,石头也会掉泪。但汉成帝的答覆冷酷而无情,当然也出於无奈,敕令其从胡俗。
嫁完老子再嫁儿子。王昭君可谓叫天天不应,呼地地不灵,想那时那刻她会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?她是遗恨终生、遗恨终生。
王昭君亲生的儿子又被她的丈夫,又是她所生儿子的兄长迫害致死。她和那位曾经是自己的“儿子”,现在又是自己丈夫的复株累单于,生育了两个女儿,但复株累也短命,他死后,其长子继位,按匈奴的婚姻制度依然要纳王昭君於帐内。王昭君忍无可忍,痛苦不堪,“娘家”汉王朝又不允许她南返,有赦命在上,在人生的道路上留给王昭君的唯一选择只能是死。每逢天阴连雨,在王昭君墓前人们似乎还能听见她那嘤嘤的哭声,她该恨谁?
对唐文成公主的讚誉比对汉王昭君出塞更耀眼、更辉煌,甚至更伟大。因为已经把文成公主放在汉藏两大民族伟大友谊、伟大亲善、伟大融合、伟大和睦的历史平台上超祭。文成公主身生七彩的耀人光芒,有人统计,在文成公主出嫁进藏的一路上,关於她的遗迹、遗址、遗像、传说、故事等数十处(个),尤其是那些雕塑如仙女下凡,那些和松赞干布的迎亲图更彰显男才女貌,夫妻恩爱,汉藏一家。
但文成公主的远嫁入藏的美满婚姻似乎就终止在出嫁的路上,入藏做了松赞干布的妻子以后的幸福生活再无所闻,甚至史料都难觅一二,其实这位不幸的女人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悲剧,谁把悲剧唱成喜剧?
文成公主远嫁吐蕃实出无奈,被迫而为,这桩婚姻不但是政治婚姻也是战争婚姻,城下之婚。吐蕃的军队近乎无敌,能一气打到大唐国都长安城下,李世民率领的大唐军队凡战必败,凡败必溃,从李世民起,大唐将士中皆有“恐吐蕃”的心理障碍,打不得就得和,委屈不了吐蕃就得委屈自己。松赞干布是陈兵长安城下,其言不送公主入藏,踏破长安城。李世民也认为此乃天赐良机,借此大张旗鼓修缮和吐蕃的关係,结为友好,罢除兵戈,也是大唐王国初建时的政治需要。唐太宗是把和亲作为国策,因此出嫁的婚礼隆重,天子亲自送嫁,嫁妆极丰厚,盛况可谓空前绝后。
但松赞干布从骨子裏认为,文成公主是他的战利品,他至死未认与大唐有翁婿关係,他把随文成公主出嫁到吐蕃的侍女、百工、随员等都像分发战利品一样分赏分赐给部下文武。他也并没有给文成公主一个李世民期待的“名分”。松赞干布对待文成公主就像摆一个新鲜的花瓶,摆摆就放那儿了,何况这位吐蕃大王“花瓶”成排,姬妾成群。更多时间文成公主孤独一人,无言无语,阴鬱沉闷,几乎无人问津。
她和松赞干布一起生活三年,实际应以天数计算,无宠无子,守寡三十一年,淒苦而亡,据说一生最大的期望是能回大唐探亲,无奈不准,四十年望断长安路,四十年只望星空东看长安。文成公主,真悲苦莫大兮,悲兮悲哉,苦兮苦哉。我在拉萨期间正赶上演大型歌舞剧《文成公主》,那晚我没去,看着拉萨上空的星星,那麼多的亮闪闪的星星,多像一双双眼睛,它们看见过真正的文成公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