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2年9月,在真迹的收藏者渠老先生故去后,林鹏又写了《<丹枫阁记>真迹发现始末》一文,觉得《丹枫阁记》的真伪也有定论了,且将发现真迹的事情视为自己一生之中少有的“惬意”之事。
林鹏与傅山《丹凤阁记》真迹的故事
原文如下:
一九八八年文物出版社出版了傅山的书法作品《清傅山书丹枫阁记》,并注明原件藏于辽宁省博物馆。我看到以后觉得他同1934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《傅青主征君墨迹》中的《丹枫阁记》有很大出入,便写了一篇文章,《读<清傅山书丹枫阁记>》,指出辽博那件是赝品。此文收入我的书《丹崖书论》(1989年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)。
《丹崖书论》一书在书法界稍微有些影响,同道们认为我的看法是对的。我没有见过辽博的藏品,只是根据印刷品说话,这是很危险的。你说某件是假的,你就有责任把真的拿出来。我怎么能拿出来呢?所以心中一直不踏实。如今真迹在哪里,毫无影响,也许早已毁坏,或者流失海外,也未可知。后来,山西古籍出版社的编辑朋友们,同意我的文章,把1934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《丹枫阁记》,拿来重印,并把我的文章附在后面,发行全国。这事情就有点闹大了。不过事有凑巧,正是这件印刷品,引起了《丹枫阁记》真迹藏主的注意。
藏主是一位老先生。他反复研究我的文章,然后对他的儿孙们说,这篇文章是对的……你们谁认识这个叫林鹏的人?我想见见他。正好他大儿子,在上世纪70年代曾经同我一起工作,便说,想见林处长,这还不容易。这位长子,先来寒舍说明来意,并告诉《丹枫阁记》真迹就在我家中。
我一听高兴之极,简直是惊喜异常。第二天,他们搀扶着老人来到寒舍,畅谈移时。老人说,1934年上海商务印书馆来拍照时,他就在场。事后商务给了一幅同原作一般大的照片,老人也带来让我看,我看同印刷品一模一样。老人拿出真迹让我看,绢本,微黄,册页装,织锦封皮,高34公分,宽27公分,前后共盖有6枚小印。墨气生动,笔法自然,真迹无疑。
清道光问寿阳刘雨飛(雪崖)将《丹枫阁记》刻石,除保留中间署名处的“戴廷栻”和“傅山”二名印外,其起首处上下共4印皆不保留,最后“既为书之复识此于后”处,二印于墨迹重叠,也不保留,又在左下加“真山”红文小印一枚。此件刻石,十分精良。老人也将拓本带来让我看。以此推测,辽博藏品的造假者,没见过真迹,没读过《霜红龛集》,很有可能是根据这个拓片造假的。这只是推测,未必符合实际。真迹每页7行,刻石每页5行,辽博藏品每页只有4行,精神气味,迥然不同。
我同老人的长子,既为同事,无话不谈。我说,见到此件无价之宝,心情激动不已,原以为已经流失海外,谁知竟然未出昭余一步,真是十分令人赞叹。从今而后,穷死饿死,不可卖掉。后来一想,人家三百年间,十几代人,精心呵护,不失故物,完好无损,还用我嘱咐吗?想来十分可笑。我说,既然我见到了真迹,我就应该写文章,同意吗?他说同意。如果出书也同意吗?他说同意。他并且说:“之所以全部拿出来让你看,就是为了让你写文章,证明真迹还在山西。”他只提出一点,要求我注意,不要透露他们的真实姓名。我向他要一份复印品,他慨然应允了。后来我提出拍照,他也答应了。他提出,让我在真迹后面写几句跋语。我说,别说我,谁也不敢,这是佛头着粪,不敢不敢。他反复要求,我说可以在另外一张纸上写下我的鉴定和拜观之幸。他同意了。
我的跋语有这样几句话:“清初祁县戴廷栻修建四层木构高楼,命曰‘丹枫阁’,以接待当时文化名流,并做《丹枫阁记》,请傅山书之。文极诙诡,字极老辣,诚不朽之杰作也。文中从始至终说一‘梦’字,自己之梦,众人之梦,民族文化之梦,充分反映出志士仁人们的真实怀抱,令人肃然起敬。而三百年来,真迹竟然未出昭余一步,此更令人惊叹不已……”
这就是这件事情的整个经过。现在将《丹枫阁记》公诸于世,以飨读者,并附1988年我的文章于后,仅供参考。人生在世,不顺心事极多,能有几件惬意的事情?有一两件,也就可以心满意足了。谨志。
【附记】
《丹枫阁记》之真伪
当日,学者们对此前被录入《傅山书法全集》的辽宁省博物院版本《丹枫阁记》,以及晋商渠家收藏、被录入《中国书法全集》的《丹枫阁记》,两个最受关注的版本进行了研究探讨。
据介绍,辽宁省博物馆1960年从北京购入傅山款《戴廷栻丹枫阁记》一册,先后著录于《辽宁省博物馆藏法书选集》、《中国书迹大观》、《中华五千年文物集刊》以及《中国书法鉴赏大辞典》,《傅山书法全集》,印制传播中产生相当的影响。
另一版本藏于民间,为山西祁县著名晋商渠家所藏,据渠家后人渠荣簶介绍,“傅山行书册页《丹枫阁记》是我的叔伯曾祖父渠本翹在1916收藏的,这一点在他当年为《半可集备存》所作《序》中有明确记录。其后我们渠家历经四代收藏《丹枫阁记》,至今已有100年的历史。”
著名书法家、学者林鹏先生很早就开始专注于傅山文化的研究,这位年过九旬的老人表示,傅山文化有其独特的魅力,其背景贯穿明清思想家在政治、文化思想方面有其复杂性、矛盾性和独立性,非常值得研究。林鹏先生表示,傅山的书法造诣颇高,极具研究价值,他的墨迹广为流传,拓片也传量颇大,“这其实更要求我们学界进行深入系统的研究。”林鹏还介绍了与傅山和傅山的《丹枫阁记》“结缘”的过程,表示《丹枫阁记》是国宝,山西民间藏家使《丹枫阁记》真迹三百多年来一直保留在山西,传承有序,功不可没。
山西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、傅山研究学者姚国瑾介绍,通过对傅山生平和晋商在相应时间段中的发展轨迹的分析,渠家藏本在时间脉络上是符合历史记载的,他指出,“渠家的藏本藏章较为清晰,符合真品传流有序的特点,此外在字本身上,跟辽宁省博物馆版本相比,这一版更是行气贯通。”姚国瑾认为,此前辽宁省博物馆版本在流存和艺术上疑点颇多,“两相比较,其实基本可以有定论,那就是渠家收藏的那一版系真迹。”
辽宁省博物馆原副馆长由智超对此判断表示赞同,他指出,辽博版本在流传有序方面漏洞较为明显,“没有历藏过程和痕迹”,此外“从书法角度说,与渠家收藏的版本相比,辽博版显得缺乏生气和节奏。”
著名学者、书画家、美术理论家、书画鉴定专家李德仁教授就他与《丹枫阁记》的结缘以及所盖图章的异同及其字形字义、线条进行了对比解说。李德仁教授认为,“祁县渠家所藏《丹枫阁记》为真迹”。
通过对字迹、藏章等方面的专业比对,对于两个版本的真伪,当日参加研讨会的学者最后意见基本一致,认为基本可定论渠家保存的《丹枫阁记》为傅山真迹。
【附记2】
林鹏
一袭布衣,一双布鞋,面前文房四宝,背靠经史子集。左观刘墉真迹“相与有松石间意,自谓是羲皇上人”,右赏汪伊虹鬼笔《钟馗》。林鹏先生倚坐竹藤,一派魏晋的潇洒。
访山西省书法家协会主席林鹏
林鹏先生是中国大地生长的普通儿子。他从一个小“八路”到卓有所成的学者、书法家,几十年载沉载浮,风尘仆仆。他靠着一种佩弦自争的精神奋斗着,宠辱不惊,毁誉不计,获得了一种“旁若无人”的刚强意志,特立独行的个性。他的气度和谈吐,是不容置疑的中国文化熏陶的产物。
林先生崇尚中国文化,对思想界、文化界磊落高华的文人尤其敬重。他十分推崇明末清初著名的思想家、书法家傅山,曾撰书《丹崖书论》。他欣赏傅青主的连绵大草,更敬重他的刚直不阿的气节。他认为傅山身处乱世而甘贫乐道,是真正有骨气的文人。当世人都在拼命追逐名利权势时,傅山却在追求精神的高昂,思想的独特,艺术的极致。林先生认为傅山是真正耐得寂寞的艺术家,而艺术家要想取得艺术的辉煌,就必须摆脱名缰利锁,真正耐得寂寞。
林先生一向奉傅山“作字先作人,人奇字自古”为铭记。他认为搞书法极重要的就是个人的修养。要勤于读书,尤其多读中国古代典籍,从中汲取养分,充实自己。他自己在书海里遨游一生,自称“书鱼”。他酷爱研读英雄辈出,思想界万马奔腾的春秋史,认为那是中国历史上一个真正的英雄时代。他甚而以赤子的热忱断言:如果先秦诸子的民主意识得到充分发展,封建长夜不会笼罩中国两千年,中国将会是科学、文化最发达的一流强国。他用毕生知识储备写成浩浩史传小说《咸阳宫》,为三晋名士吕不韦洗去蒙尘,重现思想家、政治家本色。与其说是创作,不如说它是用自己的思想和激情创造了一个高度觉醒的哲人形象,一个具有先进思想的悲剧人物形象。这部书使林鹏先生的思想之光得以张扬。
有人说林先生是个学者型的书法家,因为作为一个书法家,他学识渊博;有人说林先生更是笔擅丹青的学者。其实书法家也好,学者也好,在林先生身上是合二为一,化为一股个性极强的天纵才情。对他而言,不存在什么“字外功”,而是字字见功。积淀他胸中那深厚的文化底蕴,恰似浩瀚的海洋,巍峨的山嶽,皆化作笔下“激电流”、“盘龙走”的连绵大草。林先生喜爱狂草,不为粉饰,只为宣泄心中勃然不可磨灭之气,一任自然,将尺丈之纸化为无限天地。他认为书法是艺术,不是技术,是超功利的。而狂草则是纯艺术的书体,它最要功夫,最见性情,最能流露思想情绪,最能反映作者的文化素养和造诣。林先生正是凭借这恍兮、惚兮的线条,将自己胸中的万千气象倾泻而出,表现出旺盛的生命力。
采访结束前,林先生散开六尺宣纸,笔走龙蛇,狂草一幅:“天下无难事,书道也平常。浅深随人定,雅俗就眼量。笔墨有不测,清濁随其方。孔子美不试,莊周丑技长。三杯尊阮籍,九石笑齐王。老来时光贱,搦管任张狂。工拙俱不顾,雲鹤一方羊。”
这是林先生的自题诗。下笔挟风带雨,一气呵成,给人以力的震撼。林先生,唯愿您在思想天地里纵横驰骋,“雲鹤方羊”。